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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8章
洛京,明东坊
这里位于洛京外城最外围,虽然同样属于洛京,但外人都称这里为棚户区,是下九流聚集之地。
外坊的人都教导子嗣莫要靠近明东坊,在年幼的稚童心里,这里就是吃人的魔窟,总被长辈用明东坊恐吓,让他们对这里更是敬而远之,连最调皮捣蛋的孩童也不敢靠近明东坊。
实际上,在单鸿晖来这里招工之前,明东坊确实很乱,地痞流氓在这里横行无忌,坊正不管事,里长也不愿意惹麻烦。
事不关已,高高挂起!
但这一切在单鸿晖来这里招工后有了改变,他招工时首先就把地痞流氓排除,那些地痞流氓见他带的人少,穿得又体面,就想以多欺少大赚一笔。
这群人虽然在棚户区横行霸道,但并无活计,平日里不是抢这个就是抢那个,吃饱的时候不多,一个个瘦弱得很,如何比得过单鸿晖的护卫,三两下就被收拾了。
单鸿晖来明东坊招工,能解决百姓的生计问题,几个里长的子侄都因此有了活计。
为了避免那些地痞流氓引起单鸿晖的反感,在单鸿晖第一次招工离开后,几个里长便带人清理了一次地痞流氓,凡是敢在明东坊生事的,皆被他们教训一顿。
若是屡教不改,就送去衙门。
正是有里长们的动作,如今的明东坊的治安好了很多,好得简直不像棚户区该有的治安。
但这种好处就是,妇人们敢走夜路了。
赵氏生在棚户区,长大后嫁的人也在棚户区,嫁人后生了两个小子,一家人紧紧巴巴地挤在一间小屋里,家中郎君只是饭馆的杂役,一个月只有几十文,养活这一家人很是不易,根本没钱盖房子。
明东坊因为被称为棚户区,但凡有正经活计的百姓都不会住在这里,因此这里地广人稀,各家的房子都是自己弄的,只要有钱就可以加盖。
但他们连活下去都费劲,怎么可能有钱盖房子。
但现在不一样了,赵氏紧紧身上的棉衣,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暖和,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。
这会儿正是用完晚饭闲聊的时候,几个妇人坐在屋里说话,透过窗户看到赵氏走进小巷,走出来问道:“李大郎家的,那成衣坊活计如何?能给多少银钱?”
没人在乎活计累不累,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,能赚钱就是最好的活计,至于多苦多累,并不在他们考虑当中。
赵氏也不瞒着邻居,道:“管事说一个月一钱。”
“一钱?”
妇人惊呼出声:“竟然这么多,我家郎君一个月也才半钱,还经常被克扣,有时候还没活干。”
棚户区的百姓一般都找不到什么好活计,只能干最苦最累的活,而且赚得还不多。
“早就听说那单掌柜在我们这儿招工给的月钱不少,我本来还半信半疑,没想到是真的。”
明东坊在外人眼里不大,但这些小巷里的妇人没有活计,认知面也就是小巷附近,听到的消息很多,但半真半假,谁也不敢全信。
“我们里长的侄子就在单掌柜那里做工,里长那么精明,如果不是赚钱多,他会把自己侄子塞进去?”
方才天暗没看清,等赵氏走近些,她们才发现赵氏身上竟然穿着新衣服。
“李大郎家的,你买了新衣服?”
注意到这一点,有些人脸色有些怪异,大家都住在一个巷子,谁家的情况都很了解,李大郎家就只有李大郎一人有活计,他们家可买不起新衣服。
而且看赵氏身上的布料,一看就很好,根本不是他们这些人能买得起的。
那这衣服是哪里来的?
几个妇人的思维还没发散,赵氏的话就打断了她们的胡思乱想。
“这是棉衣,是我们成衣坊缝制的,整个洛京只有我们成衣坊有。”
虽然只在成衣坊做工一日,但因为成衣坊待遇好,也不会对她们打骂,赵氏已经有了与有荣焉的感觉。
“掌柜心善,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件棉衣,可以用月钱抵账,这棉衣可暖和了,我一路走过来,不仅不冷,还有些热呢。”
如今已经是傍晚,天气越来越冷,再过一会儿外面就待不下去了,百姓没有娱乐项目,天冷了更是会早早休息。
如今她们有心情闲聊,还是因为家中都买了煤炉,有了取暖的东西,百姓们就不愿意这么早就睡觉。
听到赵氏说热,几个妇人自然不信,走到赵氏身边,握住她的手,咦了一声:“手真是热的?”
其他人听到这话,纷纷过来握住赵氏的手,亲身体会到赵氏手的热度,才确定她说的是真的。
这时她们才把目光重新放在棉衣上,语气酸酸道:“这么暖和的裘衣得值几两银子吧?你岂不是要给成衣坊白干很多年?”
裘衣太贵了,他们这些棚户区的百姓根本买不起。
他们显然没听到赵氏刚才对棉衣的介绍。
赵氏解释道:“不是裘衣,这是棉衣,由木棉制成,管事说这件棉衣只要五十文钱,扣半个月的月钱就够了。”
要不是知道便宜,她不可能舍得买下这件棉衣,比起自己保暖,她更想给孩子买些吃的,让他们补补身子。
两个孩子面黄肌瘦,如果再饿下去,怕是要出问题的。
“五十文??!!”
妇人直接上手摸了摸她的棉衣,断然道:“不可能,这么好的布料,五十文连个衣袖都买不着。”
其他人也不相信。
赵氏道:“管事亲口说的怎么可能作假,我们每个人都听到了,你们如果不信可以去问问和我一起做工的其他人,两个小郎还在等我回家,我先走了。”
她在这里耽搁了太长时间,还得回家给孩子做饭呢。
说完,赵氏急匆匆走了,留下满脸惊愕的几个妇人。
“五十文?我们也买得起啊。”
许久沉默后,一个妇人说道。
这话唤回了几人的心神,终于感觉到寒风的刺骨,紧紧身上的衣服,连忙回到煤炉旁烤火。
“对,我们也能买,明日一定要和李大郎家的说说,让她帮我们家郎君买一件。”
有人看看周围,低声道:“我怀疑这是给成衣坊女工的价钱,真正卖的时候最少要贵一倍。”
“哪怕贵一倍也很便宜了,我刚才摸了,那料子很好,摸着很舒服,在其他铺子里买,光是那些料子怕是就要一两银子。”
“我们不要声张,悄悄让李大郎家的帮忙买,人一多她可能就不想帮忙了。”
“对对对,明天偷偷去找李大郎家的,不能让其他人知道。”
仿佛知道了一个大秘密,几个妇人各自回家,和家里的郎君说这事,都一直认为这种好事不能张扬。
第二天一早,她们顶着寒风起床,穿着单薄的衣服走出家门,便听到有人在吆喝:“快,一起去看看,五十文一件的棉衣,布料好还暖和,我们得早点去买,万一去晚就没了。”
昨晚约定好碰面的几个妇人:“......”
怎么一夜过去,全都知道了,谁泄露的秘密?
但她们没时间细想,连忙回家里拿钱,和那些人一起去买棉衣,她们也觉得这么便宜的棉衣肯定不多,先到先得。
明东坊有几百户,一家出一人也有几百人,但这一路上队伍逐渐扩大,隐隐要接近千人的趋势。
其他百姓看到一群穿着打补丁衣服的百姓聚在一起,生怕他们穷得活不下去要搞事,连忙远离他们,开着门的住户也连忙把门窗紧闭。
一大早挑着担打算叫卖的摊贩也吓得跑了,生怕被抢劫。
明东坊的众人就跟蝗虫过境似的,一路上除了他们,没有其他人的影子。
就这么一路走过去,一直走到成衣坊门口。
门口的护卫看到这么多人,眉头一皱,厉声道:“你们这么多人来做什么?这里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!”
他们腰间都挎着刀,但看到这么多百姓,他们心里不由得发怵。
如果这么多人真要闹事,他们就是一刀砍一个,也会被他们撕了。
一个在邻里之间有些威望的中年汉子走出来,弓着腰讨好地笑道:“郎君别误会,我们都是明东坊的住户,你们这儿的女工就是我们明东坊的,我们听说这儿的棉衣五十文一件,便想来买一件。”
护卫都懵了:“你们这么多人来这里,就为了买一件棉衣?”
他看着面前乌泱泱的人群,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中年汉子点点头,苦涩道:“天气越来越冷,但为了一家人能活下去,我们还是得出去做工,每年都会冻伤,手上脚上冻得流血结痂又流血,我们能活下来已经是命大,还有很多人没挺过去。”
明东坊为什么才几百户人,可并不是因为洛京就这么点家境贫寒的人。
“听说这里五十文就能买一件棉衣,我们这才赶着来看看,吓到两位郎君了,请您见谅。”
见他说得真诚,两个护卫放下刀柄,对视一眼,道:“你们等着,我去通知管事。”
他们只是护卫,心里再可怜他们,也做不了主。
没一会儿,管事走出来,他是被单鸿晖派来看顾成衣坊,平日里主要负责出库入库,以及成衣坊工人的工钱。
得知有将近千人聚在成衣坊门口,吓得管事连忙跑到大门口。
管事冷着脸,还没张口说话。
最前面的中年汉子“扑通”跪在地上:“求管事卖给我们棉衣!”
有他领头,后面很快就跪倒一片,更后面的人听不到前面说什么,但看到前面的人都跪了,他们也跟着跪。
没一会儿,这将近一千人的队伍全都跪下了。
吓得管事后退两步,道:“你们这是做什么?掌柜已经买下一间铺子,半个月后就会开店,你们想要买棉衣,到时候去买便是,何必追到成衣坊来。”
工坊是做衣服的,不负责卖衣服。
中年汉子并未起身,道:“求管事先卖给我们些棉衣。”
管事眉头皱得更紧:“我刚才都说了,半个月就有棉衣买,你们连半个月都等不不了吗?”
中年汉子伸出自己被冻得肿胀的双手,同时看了眼身后众人,低头道:“求管事可怜可怜我们。”
管事方才只有被生事的烦躁,这时候才有心情注意他们的穿着,每个人都穿着单薄的衣服,寒风凛冽,有人被吹得摇摇欲坠,却还是坚持跪在地上,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期待和哀求。
半个月?
对有些人来说可能只是转瞬即逝,对他们来说却可能是生与死的距离。
管事又想起单鸿晖的叮嘱。
他知道谨王亲自下令,这批从高平运来的木棉和棉布,其中的八成要用来缝制廉价棉衣,定价为五十文,不准涨价,也不准敷衍了事。
单鸿晖叮嘱他:“王爷心善,宁愿少赚银子,也想让百姓过得好,这批棉衣你要好好检查,莫要出错。”
管事脑海中浮现单鸿晖的话,又看向面前跪着的百姓。
深吸一口后,看向护卫:“让看守库房的人把棉衣运过来,均码八百件,其他各个尺码的也搬来一些。”
吩咐完,看向跪着的众人,道:“起来吧,所有人排好队,一会儿等着买棉衣,五十文一件,概不赊账。”
成衣坊没有卖棉衣的权利,他这会儿越俎代庖,账簿本就会变得很麻烦,若是再赊账,这账簿真就不用计了。
中年汉子听言,激动得眼眶都红了:“谢谢管事,您真是好人。”
管事道:“我只是奉命行事,要谢就谢谨王殿下。”
中年汉子起身,道:“我家中供着谨王殿下的长生牌位,每日都会跪拜。”
他家小郎就是得了机会在利丰楼的工坊做事。
一直沉默的其他人听到这话,纷纷道:“我家也供奉着王爷的长生牌位。”
“还有我家。”
有些没有供奉的,这时打定主意回家后供奉上。
管事见此笑了笑:“王爷的苦心没有白费。”
身为成衣坊的管事,他深知棉布和木棉的质量有多好,眼看着这么好的东西却被制成五十文一件的廉价棉衣,他心里都在滴血,这种感觉就像是眼睁睁看着银子被扔进大海,却阻止不了,甚至还要跟着一起扔。
如今看到这群衣衫褴褛的百姓,管事心里多少有些慰籍。
嗯,最起码银子没被扔进大海。
......
文山坊,章府
云煦泽在和章丰钊下棋,如今留在洛京回不去封地,没受影响的也就只有和章丰钊学下棋这一件事了。
章慕娆在一旁看他们下棋。
眼看着云煦泽要掉进章丰钊的陷阱,落子的那一瞬间,低声咳嗽一声。
云煦泽手下一顿,收回棋子,重新观察棋局。
章丰钊瞥了眼章慕娆,道:“观棋不语真君子。”
章慕娆无辜地眨眨眼睛:“所以,阿翁你为何说话?”
云煦泽差点没忍住笑出声。
章丰钊一噎,没好气道:“书都读到哪里去了?知不知道‘观棋’指的是谁?”
章慕娆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,扭头看向章云和小福子:“你们方才说话了?”
章云立刻摇头:“老奴没有。”
小福子也摇头:“奴才不懂棋。”
章慕娆又看向祝云凌等人。
祝云凌忍着笑:“卑职也不懂棋。”
章大郎就不给章慕娆面子了,笑道:“小妹,阿翁分明说的是你。”
章大郎如今的任务是保护云煦泽,他执行得很好,连来章府他也跟着。
章慕娆摇头:“不可能,我方才又没有说话,阿翁怎么可能说我。”
眼看着章慕娆耍无赖,章丰钊无奈地摇摇头,道:“莫要说了,继续下棋。”
章慕娆瞪了眼章大郎,得意地笑了。
章大郎笑眯眯地和她对视,无声说了句“胳膊肘往外拐”。
章慕娆眸光闪烁,但面上却丝毫不惧,仿佛没看出来章大郎的打趣。
章大郎知道妹妹的厚脸皮,没再继续打趣。
一炷香后,云煦泽和章丰钊的棋局结束,不出意外云煦泽还是输了。
他扭头看向章慕娆:“辜负了你的相助。”
章慕娆笑盈盈道:“阿翁年长,等过几年,王爷定能赢阿翁。”
云煦泽道:“借你吉言。”
章丰钊懒得搭理女生外向的孙女,看向云煦泽道:“恭喜王爷再次扬名洛京。”
云煦泽道:“本是随意之举,本王也没想到会人尽皆知。”
他们说的自然是棉衣的事。
古代的消息传播,有时候快得惊人,有时候有慢得跟乌龟一般。
同是洛京百姓,内城的人怕是连明东坊在什么方位都不知道,坊内的一些消息有时候只在坊内流传,外面人不会知道。
但这次明东坊近千人结成队浩浩荡荡地前往成衣坊,这途中经过了好几个坊,还路过了一条集市,目击者无数。
人类的本质都是好奇的,很多人都好奇明东坊那么多人去做什么。
好奇心上来,自然就会去打听,一打听就不得了了。
五十文一件的棉衣!
成衣坊是谨王的产业!
价格是谨王定的!
没几日功夫,该知道的消息都被百姓打听到了。
这些消息先在外城发酵,然后蔓延到内城。
廉价棉衣已经是很引人注意的噱头,再加上和云煦泽扯上关系,那就更有热度了。
云煦泽本就是洛京的风云人物,和他有关的消息,总是传播得特别快。
成衣铺刚开业,里面的棉衣就被抢购一空,一百名女工忙碌了半个月制成的棉衣,堆满了整个仓库的棉衣存货,硬生生给卖断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