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漠养鱼记(萧问远陈荣前世篇)(2 / 2)
可是这样,陈蓄必然会跟着,萧凛不想他一起出去风餐露宿。
这一刻,萧凛有些羡慕沧遥那只不乖顺的大鸟
十三皇子当真是多虑了,沧遥很能活,而且活得潇洒自在。
萧凛去了地下沙市就没再管过沧遥,可依旧它活好好的,两人到沙城的第二天就自己过来了,找了棵枯树站着。
陈蓄对沧遥有些兴趣,从萧凛那学了驯鸟的哨声。
陈蓄学了好久才学会,可吹得音调不对时,沧遥都会有反应,分辨片刻去响应哨声。
等陈蓄彻底学会,沧遥就次次响应。
陈蓄吹十次回来的哨声,沧遥回来十次,只离几米远都会回来。
陈蓄夸沧遥聪明、有灵性,萧凛觉得这鸟绝对跟他不对付。
但不可否认,陈蓄和沧遥的关系非常好。
萧凛想,如果他也能跟沧遥一样会飞就好了,能带陈蓄日行千里。
又或者,沧遥比现在大几倍,可以直接载着陈蓄飞。
....
这是些很不切实际的幻想,可萧凛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天马行空,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。
陈蓄不知道萧凛的思绪已经飞远,还当他跟以往一样,是在纠结。
在陈蓄看来,如果萧凛不立刻答应,这件事同意的可能性就很低。
“萧凛。”陈蓄用更轻的声音问,“少用点黑眼睛好不好?”
萧凛跑远的思绪立刻回归,第一次把决定权交给陈蓄。
“陈蓄,我可以少用,但那样的话,我必须经常离开土城,你想跟着一起风餐露宿吗?”
陈蓄在土城的生活非常舒服,有宽敞的大房子、有贸易带来的各方食物、有明媚的阳光.....
因为萧凛当上城主那天,大漠奇迹般下了一场很久的雨,他还有数不清的水去沐浴。
陈蓄在这里应有尽有,可他毫不犹豫道:“跟着,但.....”
他顿了顿,极小声道:“你别走太快,不然我跟不上。”
萧凛大多数时候都是非自愿的妥协,可这次却看着陈蓄笑起来,由衷地保证:
“好,慢点,我等你。”
陈蓄呆呆地看着萧凛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很久。
萧凛不懂陈蓄在想什么,笑着问:“在想什么?”
陈蓄似是回过神来,缓慢地眨了眨眼睛,有些怯生生地反问:“萧凛,如果我要对你做件很过分的事,你会生气,活着丢下我吗?”
萧凛对陈蓄口中的很过分还停留在逼他吃两碗饭的阶段,笑着应下,“不会,你做吧。”
“那.....”陈蓄低下头,“你接下来有事吗?”
萧凛很忙,每天一半时间眼睛变成黑色、忙城外的事,还有一半的时间在城内跑,有时候得连着几天不休息。
城镇的发展重建需要时间,萧凛想快也快不起来,他想了下,确定该做的都做完了,答道:“没有,而且这几天都不会有事。”
“那我做了啊。”陈蓄的头到极点,久久都没有动作。
萧凛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推了下,“陈蓄,你怎么.....”
话没说完,陈蓄猛地扑到萧凛身上,抬头亲上他的唇。
萧凛僵在那里,有一瞬间甚至想本能地推开陈蓄,可心跳声好大、好快,他的、陈蓄的,都是。
还有一种鲜活炽热的感觉,正从心脏顺着血脉,蔓延全身。
萧凛觉得自己是疯了,居然会对这种感觉上瘾、着魔、沉沦。
他僵住的身体逐渐软下来,不止没有推开陈蓄,反而主动加深。
陈蓄认识萧凛后没哭过,可这夜却哭了,哭声不算大,低低啜啜的。
那哭声像开春的细雨落到水池中,游鱼被吸引上来,在池面上泛起的圈圈涟漪,挠得人心底痒痒的,心甘情愿地站在池边久久驻足。
幸在城主府够大,萧凛戒备心也极重,府中没有下人,虽然也没人想来这里当下人,这引人沦陷的哭声只他一人聆听。
西北的白日很漫长,可陈蓄的哭声从白天持续到深夜,夜里哭不动了就哼哼,哼到天亮才平息。
偌大的城主府就此安静下来,可刚安静没多久,陈蓄疲倦地翻个身,拽过萧凛的胳膊咬了一口,嫌弃地嘟囔:
“咸.....”
萧凛想,全身是汗能不咸吗。
可陈蓄嫌弃也没放开嘴,还细细磨着牙。
萧凛怀疑陈蓄十有八九是把自己的胳膊当做大肘子,还是咬不动的那种。
萧凛笑了下,就着这个姿势,将陈蓄抱起来去洗澡。
陈蓄受不了累,一觉睡了整整三天,睁眼见萧凛在旁边,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,摊在他面前。
萧凛在用【囚笼】忙城外的事,眼睛是纯黑色的,听到动静就手伸过去,但人依旧背着陈蓄。
陈蓄揉着萧凛的手,嘀咕道:“现在这样正好,揉着有肉,手感超级好,身上也是,不再硌得慌,就是.....”
萧凛悄悄用余光看陈蓄,他缩到被窝里,很小声地说:“骨头太硬,咬得牙疼。”
萧凛嘴角忍不住扬了扬,忙完事情,回头看着陈蓄,“有感觉不舒服的地方吗?”
陈蓄伸了个懒腰,“没有,睡得很舒服。”
萧凛又问:“要去吃东西吗?”
“要。”陈蓄“嗖”地坐起来,朝萧凛伸出手,“萧凛,你抱我去。”
“好。”萧凛抱起陈蓄,边走边道:“这两天商队经过,留下不少好吃的,都给你留着了。”
陈蓄窝在萧凛怀中,在他不再硌人的胸前不停蹭着,“吃,我全部都要吃,但…..”
陈蓄顿了顿,抬头朝萧凛眨了眨眼睛,“要是我吃胖了,你会嫌弃我吗?”
“不会。”萧凛垂眼看着他,“我能一直抱动你。”
过了几天,萧凛要去周边的一个小城池,陈蓄自然是跟着一起去。
可两人刚走,土城就出事了。
沙龙卷袭击了那里,修建中的住宅区被毁,事出突然,不少居民也被卷走,按照龙卷的规模,大概率是尸骨无存。
可萧凛和陈蓄在土城住了有段时日,一次沙龙卷都没遇到,怎么刚走就.....
萧凛直觉跟陈蓄有关,遇见陈蓄后,他就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,跟以往动不动就会死的险境天差地别。
这不正常,陈蓄的运气太诡异了。
萧凛开始怀疑陈蓄也是异能者,否则这一切都无法解释。
然而不等萧凛去求证,陈蓄自己就暴露了异能者身份。
陈蓄喜欢水,洗澡总会忘记时间,萧凛晚上回来见他没窝在榻上,就知道他还在浴池里泡着。
可萧凛走进浴堂,没见到陈蓄,反而在池中看到一条金黄色的大锦鲤。
锦鲤莫约半米长,全身金灿灿的,游在池中晃得池水都发光,看着就能招财和好运。
招财、好运.....
萧凛走到池边,蹲下来,轻唤一声:“陈蓄?”
锦鲤见萧凛靠近下意识后退,可等到他伸出手,似乎是想起什么,一步一试探地靠近。
良久,锦鲤游到萧凛面前,还主动将脑袋贴上萧凛的手。
萧凛把锦鲤从水中捞出来,锦鲤扑腾两下,变回陈蓄。
陈蓄缩在萧凛的怀里,抬头望着萧凛,眼里满是疑惑,“萧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我不是在洗澡吗?怎么就到你怀里了?”
萧凛反问:“你知道自己是异能者吗?”
“什么?!”陈蓄眼睛一亮,惊奇道:“我是异能者?!”
萧凛对陈蓄的反应毫不意外,问:“介意我拿你做个实验吗?就是让你在浴池里泡会。”
“好啊。”陈蓄道。
萧凛将陈蓄放回池子里,他刚泡进去没多久,就从人变成锦鲤。
胆子还极小,发现萧凛在旁边,立马溜远。
萧凛朝变成锦鲤的陈蓄伸出手,“陈蓄,别怕,过来。”
陈蓄缓慢地游过来,萧凛再次捞起他,让他从锦鲤变回人。
“我.....”陈蓄窝在萧凛怀里,问:“萧凛,你弄好了吗?”
萧凛沉默不答,这一试试出了不少东西。
陈蓄的幸运和财富确实是异能,沙城长久没有沙暴也是因为他在。
陈蓄下水就会变成锦鲤,极其胆小,不会自己变回人,便回来后也什么都不记得。
他的情况和萧凛知道的生物型异能者截然不同,而且以往也没变锦鲤,怎么现在却突然.....
萧凛的视线往下,盯着陈蓄肚子上的一小圈软肉。
总不可能真是养胖了的原因吧。
萧凛被自己怪诞的想法吓到,赶紧抱着陈蓄离开浴堂。
因为这突发意外,夜里,萧凛给陈蓄讲了很多事。
例如,不能独自泡澡,不能天天吃夜宵,不能......
陈蓄一一点头答应,除了不让他跟着出城。
“为什么?”陈蓄握着萧凛的手,直勾勾地看着他,“为什么我不能跟你出城。”
萧凛沉默片刻,答道:“你的意义重大非凡,只有你在,土城才会安全。”
陈蓄摇头,“可我不要土城,我只要你,我怕你走了就不回来。”
“不会。”萧凛主动同陈蓄十指相扣,看着他,沉声道:“我会回来,陈蓄,我向你保证。”
在陈蓄看来,萧凛从未骗过他,陈蓄执拗到天明,还是答应了,不过有个要求
——必须三天内回来。
起初几次,萧凛都在三天内回来,这次却出了点意外,被土城帮的余党缠上,花了半个月才回土城。
萧凛刚进土城,一个跟陈蓄相熟的青年跑来骂他,“你这个骗子!你还敢回来!你知道陈蓄等了你多久么!你......”
萧凛看过去,青年被他冷冽的目光吓到,本就站离三米远,直接退到五米远。
饶是如此,青年还是离萧凛最近的,所有人都害怕这个只用眼神就能让人头痛、还能将人变成傀儡的城主。
即使城主灭了土城帮,让他们从地底回到地上,让贸易重新开放,让......
无论城主做什么,居民避城主如蛇蝎,厌城主如虫鼠。
萧凛对此习以为常,他是精神型异能者,是从天子到万民都嫌恶的存在,比过街老鼠和街头乞儿好不到哪去。
因为是精神型异能者,所以朝廷不敢委以重任、做什么都会被人猜忌、必须被人百般厌恶,必须被人拔除所有的爪牙。
萧凛觉得自己藏在黑袍下、右手腕上的箭孔疤痕在隐隐作痛。
他很多时候都在骗陈蓄,嘴里没几句实话,可陈蓄天真地无法察觉。
这疤是霍家嫡长子,命侍卫按着他,拿他当活靶子,从手腕上面一点射穿过去的
嫡长子瞄准的是手腕,可惜箭术太差,偏了一点,这才没有直接射穿手腕,继而毁掉整个右手。
那年,萧凛八岁,刚觉醒成异能者,被贯穿的瞬间,疼痛恨得他想杀死所有人。
他被按在那里,所有人看他尖声嘶吼,看他伤口处的血缓缓流尽,生理性的眼泪慢慢流干。
疼痛从身逐渐蔓延到心,萧凛觉得很冷,冷得什么都看不清,意识模糊间听那嫡长子笑道:
“要怪就怪你觉醒成精神型的,比老鼠臭虫还不如的东西,我没直接杀了你,只废你一只手,已经是对你大发慈悲了,知道不?”
周围人起哄着,夸大少人心善、仁义.....
有下人提议,“大少人,这就是个不知感恩的东西,您对他这般好,他该跪下来给您磕个响头才是。”
萧凛感觉有只手按着他,将他的头砸在地上,连着砸了好几下。
最后,嫡长子把脚踩在他脑袋上,“记住了,是本公子开口,你才能活下来的。”
萧凛什么都看不清,这人间灰黑一片,群魔环绕肆虐,他被关押其中,饱受折磨。
没意思。
真的没意思。
真的好没意思。
.....
痛到极致的心变成麻木空洞,沉重却闭不上的眼睛一点点变黑。
此世为囚笼,你我困人世,唯一死终了,可生不能死。
萧凛的特殊能力
——【囚笼】,就此出现。
萧凛没什么活着的意志,总望一死百了,逃离此世凡尘。
可老天偏不遂了萧凛的愿,总有人拖着他,身不由己,生不能死,兜兜转转,活到今日。
他.....
萧凛朝几米外的居民看了看,他动都没动,人们就在不停后退。
这一刻,萧凛觉得这人间没意思,触不到光阴,看不清前路,好想.....
就此一了百了。
可游鱼泛起涟漪,荡出微微的回响,人间不是完全没意思。
萧凛别过脸,问:“陈蓄怎么了?”
那青年愣了愣,又气又怕地说:“他等了你好久,想走又不敢走,一气之下跳到池子里变成鱼了,怎么叫都不过来,都好几天了,他......”
话没说完,萧凛已经没了人影。
萧凛当上城主的时候,土城下了场久雨,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缺水,陈蓄随口嘟囔句“没有池塘”,他就在城主府外建了一个池塘。
萧凛跑到池塘边,果然看到池中游着一条金黄色的大锦鲤,池底还沉着几枚铜板,也不知道谁丢的。
“陈蓄。”萧凛蹲下来,把手伸进池中,朝陈蓄唤道:“陈蓄,过来,是我,我回来了。”
或许是生气,又或许是害怕,陈蓄在离萧凛最远的地方,怎么都不肯过来。
萧凛知道是自己回来晚了,就静静蹲在池边等着。
他从天亮等到天黑,再到黎明,陈蓄终于缓缓游过来。
风吹来沙砾,晨曦照下来,万物都成了金色,粼粼的池水像藏满宝藏的黄金湾,陈蓄是湾里最耀眼的珍贵宝藏。
他伴着光辉游过来,脑袋轻轻贴上萧凛的手指。
那一瞬间,长夜终了,黑暗退散,阳光洒落。
萧凛把陈蓄从池里捞起,看着陈蓄从鱼变回人,还没来得及说话,陈蓄把他死死抱住,头埋在他肩膀上。
“骗子,大骗子!”
“萧凛,你个大骗子!”
......
萧凛抱着陈蓄回府,听他骂了很久,等他骂不懂了,才解释道:“我路上遇了仇家,耽误了时间,这才......”
他话说一半,陈蓄突然把他衣服扒开,上下检查个遍,眼眶红红地说:“还好没受伤。”
萧凛其实受伤了,但伤好得快,新疤旧痕混在一起,陈蓄没看出来罢了。
他低低地“嗯”一声,握着陈蓄的手,问:“饿不饿,要不要去吃饭?”
“要,可.....”陈蓄支吾片刻,“你最近能不能不走,我自己一个人害怕,真的很害怕。”
萧凛答得毫不犹豫,“好。”
他说到做到,好长时间都没走,心里和身体上都是。
可是世间只有一个陈蓄,那游鱼荡起的涟漪太浅,抵不住萧凛对凡尘俗世的厌恶和疲倦,渴望逃离的苦楚不停折磨他,近来总在夜里的睡梦中无限放大。
夜深人静,萧凛坐在榻边,这偌大的城主府静得可怕,只有身后传来些许平稳的呼吸声。
他面朝无边的黑暗,靠身后的一点拉拽,踽踽独行。
突然,萧凛觉得好累,他不想走下去了,他.....
陈蓄翻了个身,两手环住萧凛的腰,不知道梦到什么好吃的,在他腰上咬了一口,嘟囔道:“萧凛,渴。”
萧凛需要走下去,必须走下去,他有个舍不下的理由,要他继续走在人间。
萧凛回头、俯身,近距离打量陈蓄柔和的面容,轻声道:“陈蓄,是梦里想喝,还是真的想喝。”
陈蓄眼睫毛颤了颤,像是在思考,半晌,道:“真的想喝。”
萧凛低笑一声,“好,你松手,我去给你倒水。”
“不松。”陈蓄两手把萧凛圈紧,“不然你又会消失的。”
“不会的。”萧凛哄道,“你数十声,我一定回来。”
陈蓄闭着眼,思考片刻,放开萧凛,小声数道:“一,二,三......”
他数到八,萧凛的声音重新响在耳畔,“给。”
西北大漠的城镇多在重建,加上有土城帮的余孽在外作乱,萧凛不可能长期留在土城。
有了上次的意外,陈蓄机灵起来,只要萧凛三天没回来,就跑到池子里变成锦鲤。
除了萧凛,变成锦鲤的陈蓄什么都害怕,只有萧凛能把他从池子里捞出来。
大多数时候,萧凛都能三日内回来,偶尔几次超了,就去池子里把锦鲤捞上来,好好哄一哄。
陈蓄是个很好哄的人,对很多事情也不敏感,以至于他从未发现,萧凛还是最初的萧凛,只是有个放不下的牵绊才暂留人间。
陈蓄太单纯,若萧凛突然走了,他遭歹人利用怎么办,毕竟萧凛就是这么利用他的。
陈蓄还喜欢赌气,生气了就跑池子里变成锦鲤,萧凛不在,一辈子就都是锦鲤了。
......
萧凛想了很多,无一是关于陈蓄的不放心和舍不下。
不知不觉间,在生与死之间,萧凛靠一根名为陈蓄的细绳钓着,可这绳子越来越细,迟早会钓不住。
终于,绳子断裂的契机来了。
萧凛在西北大漠外的黑市也有傀儡,能掌握关于中原的战况。
最新战报,中原一统,临烨称帝,定都盛元,国号为临。
西北大漠原本就属于中原,收复是必然之势,有消息说,大将军薄奚锦聿几月前就派军队过来,再过些时日就会到。
收复西北的功绩近在眼前,可是萧凛已经不想要了。
西北大漠居民的态度就是最好的原因。
事实上,他在离开前,也在那临烨的军营里待过一段时间,跟西北的居民一个样。
萧凛累了,不想再赌多年过去,天子的态度会改观。
他脑子里想的只有如何应付大临军队,如何难过陈蓄。
又或者,确切地说,是把陈蓄托付给谁。
萧凛回顾自己前几十年的人生,发现他命里注定一个独字。
他什么都没做,只是站在那就惹人厌恶,仿佛就不该活在世上。
他没有一个人值得托付,甚至还有只被托付的沧遥,不过沧遥跟他不对付,自己就能活得逍遥自在。
随着时间推移,萧凛的忧虑越来越重,一次深夜惊醒过来,发狠地想:
把所有人都困入【囚笼】,变成听他话的傀儡。
萧凛的忧虑太重,陈蓄也醒过来,一双过分清澈的眼睛黑暗里也泛着微光。
那光直直照着萧凛。
“萧凛,你怎么了?”
萧凛低头,亲了亲陈蓄的额头,“没事,有点睡不着而已。”
萧凛不是个主动的人,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亲陈蓄。
陈蓄突然把他抱紧,头埋在他胸前,声音闷闷地问:“萧凛,你能不能暂时别走,我会做噩梦的。”
萧凛的觉很浅,有几次外面出事,他夜里知道,跟陈蓄说一声就会走。
陈蓄怕的东西太多,偌大的城主府没了萧凛就变得吓人,他每每都怕得做噩梦。
“不走。”萧凛拍着陈蓄的背,哄小孩似的低语:“陈蓄,别怕,我不走,今夜不走,你睡醒了睁开眼还能见到我。”
陈蓄执拗地问:“那明晚呢?”
萧凛回答:“明晚也不走。”
陈蓄再问:“后晚呢?”
萧凛再答:“还是不走。”
.....
呢喃低语的一问一答中,陈蓄缓缓睡去,一睁眼,天亮了,萧凛没走,就在他身边。
可萧凛始终会走的,没过多久,临朝收复西北的军队来了。
黑市来报,是支不足百人的部队,却是直属大将军,最精锐的一批。
萧凛借用傀儡看到领头将军的那刻,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。
是霍楼,一个他熟得不能再熟的人。
就像陈蓄钓着如今的萧凛活下去,少时的萧凛能活下去全靠霍楼拖拽。
那个咋呼家伙的脑子少根筋,常人不喜欢什么,他就偏要喜欢什么。
在霍家为奴的那些年,所有人都避着萧凛,只有霍楼,凑上来,贴着他。
如果不是在北狄边城遇到十三皇子,解了身上的奴咒,两人现在估计还没分开。
纵然多年没见,萧凛依旧愿意信任霍楼,但他不敢赌那一丝丝可能。
“陈蓄,我要出去一趟。”
陈蓄似是有什么预感,攥着萧凛的黑袍一角,“别去,或者,带我一起去,好不好?”
萧凛回头看着陈蓄,“别紧张,我很快就回来。”
陈蓄直勾勾地望着萧凛,“真的吗?”
这双眼睛太明亮,太清澈,萧凛第一次有些不敢直视。
他沉默片刻,抱了抱陈蓄,“真的。”
陈蓄松开手,“好,我等你回来,正好今天有商队经过,肯定有很多好吃的。”
萧凛嘴角挂着浅笑,“我知道了,会回来陪你一起吃的。”
说完,他转身离开,熙攘的人群散去,那背影格外孤独。
黄沙掠过,散去的人回来,漆黑的背影已然无踪。
萧凛出城时向来无声无息,这次却说了句话:“如果一个像狼的人过来,大开城门便可,那是大临的军队。”
守城的人只听到声音,再回头,萧凛已经消失。
大漠深处,最临近蛮族部落的地方,有一道望不到头、深不见底的大裂谷。
只要霍楼还有点脑子,看到眼睛全黑的人定然能猜到是谁在幕后操纵。
萧凛来到大裂谷时,霍楼早已站在那里等着。
萧凛还未走近,霍楼嗅到味道,几乎是瞬移般跑过来,“萧凛,果然是你,这些年都去哪了,你......”
霍楼的嗓门大,咋呼起来喋喋不休,完全不给萧凛回答的机会,问题一个接着一个。
萧凛也不想答,只是沉默地听着。
最后,霍楼打量着萧凛,比分开那年胖了些,肤色不再苍白,唇上能看到血色,往那一站不再凌厉得像索命的鬼。
霍楼笑起来,“不错,像人了。”
萧凛正要开口,海东青的啼声传来,是沧遥跟了上来。
霍楼抬头看去,“那该不会是.....”
萧凛答道:“是十三皇子的海东青,名叫沧遥,跟我不对付,不用管它,也别管我,说说你自己吧。”
“我自己啊。”霍楼想了想,“没啥可说的,每天就是打仗,活下来的就是胜者,很明显,我活下来了,跟的老大成了新天子,而且北狄那边内乱,自愿归还原本属于中原的领土,还会再送个质子入都。”
“陛下就想一鼓作气收复西北,我奉命来这边先探探虚实,有你在这里能省了我不少麻烦,萧凛,你跟我说说这边的局势吧。”
萧凛只简单答了一句话:“西北现在我是老大。”
霍楼似是没反应过来,沉默几秒,才道:“那好啊,萧凛,走,我带你回去见陛下,我们.....”
“不去。”萧凛打断霍楼,从见霍楼的第一眼,他就知道这人没变,值得托付一切。
“萧凛?”霍楼皱了皱眉。
萧凛缓步往大裂谷走,边走边突兀地讲起那年去和十三皇子赴约的事。
霍楼向来摸不透萧凛的性子,站在原地安静听着。
可半空中的沧遥却尖声叫起来,在萧凛身边不停盘旋,见萧凛不停,直接落到他肩膀上。
这是沧遥第一次落在萧凛肩膀上,萧凛说了句“碍事”,却伸手抚了抚它,还吹了声哨子。
他放飞沧遥,朝霍楼又吹了一遍,“这是唤沧遥回来的哨声,记好了。”
这一刻,霍楼反应过来什么,猛地朝萧凛冲去。
先前领路的异能者拦上来,只拦了短短十几秒,可这足够萧凛交代遗言。”
”霍楼,大临的陛下我就不见了,收复西北的功绩算你的。”
“我还给你留了一个利器,有他在,西北再无战乱,不过.....”
萧凛顿了顿,那眼神是霍楼从未见过的柔和与鲜活,疲倦的语气里怀着一丝眷恋。
“那利器是活的,胆子也小,需要你帮我好生照顾几十年。”
话音落下,在沧遥的长啸声里,萧凛的身影消失在大裂谷前。
霍楼赶到萧凛先前站立的位置,入目皆是黄沙,无边的金黄中,找不到任何一角的黑色。
萧凛走了,在霍楼眼前活一下,就彻底走了,走前还给他留了几个担子。
天上的沧遥,脚下的大漠,还有一个夹在中间的活人。
霍楼怎么都想不到,多年之后的重逢,萧凛来见他,只是为了交代后事。
大裂谷在西北大漠上留下一道无法愈合的疤痕。
而现在,这裂谷在霍楼心底也留下一道这样的疤痕,把他余生都困在西北。
霍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带队来到土城的,城门大开,数不清的百姓涌上来欢呼,欢呼中原的军队到来,他们的苦日子终于结束了。
霍楼什么都听不进去,问:“这里谁跟萧凛的关系最好?”
所有人都不想跟萧凛扯上关系,纷纷把陈蓄卖出来,还有人给霍楼领路。
不多时,霍楼在城主府前的池塘边见到陈蓄。
陈蓄长得跟霍楼想得完全不一样,人畜无害到和萧凛处在两个极端。
陈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那么多人围上来,为首的那个大高个更是看着就凶。
他害怕地后退一步,问:“你,你们要做什么?”
霍楼不知道该怎么说,张口闭口好久,才哑声道:“萧凛不在了,我是他.....”
话没说完,身边一人抢道:“中原的军队来收复西北了!萧凛那魔头死了!他不会再回来了!他.....”
霍楼一拳将那人打晕,可心底闪过一道惊雷,萧凛死的时候他都没这般绝望,脑子里嗡嗡响,只剩两个字:
完了。
陈蓄不停后退,嘴里喃喃道:“假的吧,假的,这肯定是假的。”
“假的,假的,全都是假的,他答应我会回来的,他从不骗我。”
“这些都是假的,我肯定还在做梦。”
“是的,这就是噩梦,只有噩梦才会这么恐怖。”
“只有噩梦里才会没有萧凛,你们都是梦里的坏人,我不要你们。”
......
他喃喃着后退,退到池边,那双清澈的眼里除了恐惧,还是恐惧。
“都是假的,这只是一场噩梦,萧凛会回来的,我再睁眼就能见到他了。”
他往后仰去,跌入池塘,化作一条锦鲤,渴望逃离这恐怖的噩梦。
陈蓄自从遇到萧凛,就再没有一个人过,以至于如今只要萧凛出去,他自己睡觉都会做噩梦。
陈蓄胆子小,最多只能熬三天不睡,第四天必然跑到池子里变成锦鲤。
只要变成锦鲤,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,等到再次有记忆,见到的第一个人只会是萧凛。
陈蓄一如往常地想要逃避噩梦,可这一次的噩梦名为现实。
他的萧凛一直在撒谎,为他编织了一个美好的现实。
可是这一次,萧凛无法再圆谎,美好的现实破事,成为更加恐怖的噩梦。
霍楼的脑子还在嗡嗡响,喊道:“谁他妈让你插嘴的!”
周围的人被喊蒙了,良久,一人回道:“将军,这不是事实么,萧凛那魔头就是知道自己打不过才跑的啊,多亏将军你厉害,给他捉住解决了。”
霍楼没有说话,有人不停应和。
“是啊,是啊,他可算是死了,整天跟个鬼似的,阴森森的。”
“这下好了,我再也不用头疼了,那魔头真的邪乎,盯着看几下人就难受。”
“对对对,瞧瞧他的那些傀儡,阴人的邪乎手段,跟他一样见不得光。”
“要不说精神型的异能者是阴沟里的老鼠呢,却是恶心人。”
“不过苍天有眼,他可算是死了。”
......
霍楼听他们说着,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。
他为萧凛感到不值得,若这群人对萧凛感恩戴德,萧凛在黄泉路上会犯恶心。
可这些话太过刺耳,霍楼实在听不下去,刚要离开,城外的空中骤然刮起了沙暴,从形成到袭来不过几秒。
“沙暴!”
“是沙暴啊!”
“跑,快跑啊!”
.....
人们四处逃窜,霍楼却站在原地不动,一部下急忙过来问:“霍将军,我们......”
霍楼道:“不管。”
那部下一惊,“可是.....”
霍楼又道:“没有可是,死了就死了。”
人们默认萧凛是魔头,默认霍楼杀了萧凛,从未给过他们解释的机会。
霍楼望着猛烈袭来的沙暴,疲倦地想,这该死的凡尘啊,要是黄沙能就此掩埋一切就好了。
可惜,沙暴注定无法掩埋这座土城,在靠近城池的一瞬间消失无踪。
来得突兀,去的诡异,这简直就像......
这个沙暴刚消失,又一个沙暴在汇聚,朝着土城袭来。
霍楼确定这沙暴是异能所致,走到池边,问:“是你做的吗?”
池中的陈蓄不会回答,害怕地游到离霍楼最远的地方。
沙暴聚了又散,散了又聚,接连几天都没停,像要把这些年少的灾害全补上。
霍楼就站在池塘边,哪也没去,同陈蓄讲他和萧凛的往事,讲萧凛最后的遗言。
聚散的沙暴太多,总有沙子会落下,沙暴彻底平息的那天。
整座土城都覆盖黄沙,原本清澈的池面也飘着层沙,完全看不见池下的陈蓄。
西北大漠里无尽的黄沙。
一阵风过,那黄沙漫天飞扬,吞没了萧凛,掩埋了陈蓄。
待尘埃落定,那黄沙依旧,也只余黄沙。